第六十八章

九尾窈窕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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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皇帝慢声道:“你觉得是朕害的六弟?你真的这样以为?”

    他毫无畏惧,一步步走向这个已濒临癫狂的女人。

    淑妃咬牙切齿:“不是你是谁?当年若不是你怂恿齐王,他怎会杀了我夫郎?事后你们连孩子都不放过,连我和阿珞的孩子也要杀死,你这样阴狠毒辣的人,怎么配有孩子,我要你断子绝孙。”

    皇帝沉吟半晌道:“还真是不讲理啊……当日四哥和我还有六弟都是一起的,怂恿他背叛四哥的人是谁你还记得吗?上官柳!”

    “我六弟一生钟情于你,为了与你成亲,不惜违逆了先皇的旨意,但这都不打紧,重要的是,你若是同样钟情与他,朕无话可说,可在你心里,你在意的只是权势吧?什么替六弟报仇不过是打着幌子好扶小皇帝上位,任你垂帘听政罢了。不知道朕有没有说错?六弟当日若不是听了你的谗言贸贸然倒戈向康王,背叛四哥,怎会被四哥所迁怒?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安分守己,成日里指手画脚,你安的什么心?”

    “你说我杀了你和六弟的孩子,那么我问问你,他是谁?”皇帝示意身后的禁军把人带上来。

    只见上官继在一堆铠甲武士的包围中走了过来,小孩子心性,这个时候该要上床睡觉了,正一个劲的打着哈欠,见到是淑妃,立即行礼道:“继儿见过姨母,姨母你怎么了?为什么眼睛红红的?是不是有人欺负您呀?”说着,转头向皇帝,“见过皇帝姨父。”

    上官柳浑身颤抖起来,指着李巽道:“你,你竟拿孩子来威胁我?”

    上官继是她的软肋,是她的秘密,难道说皇帝都知道了?她骇然的望着眼前不动声色的皇帝。

    皇帝摸着上官继的脑袋,蔼声道:“继儿莫怕,你姨母是病了,今日带你来是她想念你,想看看你。”

    言罢,转头向淑妃道,“你私底里生下六弟的孩子再过继给自己的姐姐,假装成上官修的弟弟,你以为朕当真一无所知?你以为没有朕的默许,这一切能够顺理成章的实现?看来母后说的不错,朕还真是太仁慈了,才铸成了今日的冤孽。”

    上官柳闷哼一声道:“少假惺惺了,当初你下旨将吴王府的人赶尽杀绝,连我腹中胎儿也不放过,此时又来扮什么仁善。”

    “够了。”太后喝止道,“还不给我住嘴,束手就擒,否则休要怪哀家大义灭亲。”

    “大义灭亲?”淑妃仰天大笑起来,“你有亲吗?你和先帝有过孩子吗?若不是你无能,我又何必嫁予吴王李珞,说到底还是姑母你无能,没能为上官家延续血脉啊。”

    太后气的浑身发抖:“来啊,给哀家把废妃上官柳绑起来,听候发落。”

    “谁敢!”淑妃大叫,“你们谁敢靠近我,谁敢!”

    太后的眼底像淬了冰,望向淑妃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:“是你说的成王败寇,既然吴王已殁,你留着他的余孽又有何用?陛下仁慈,带你进宫免你成日里对着青灯古佛,你不知感恩,居然还暗地里铸造兵器,意图逼宫?”

    皇帝冷冷道:“张司勋便是为此事丢的性命吧?他撞见了你们的人带着兵器通过掖庭狱,还偷偷记录了下来预备呈交于朕,结果被你们的人发现,惨遭杀人灭口。”

    淑妃反唇相讥:“那又怎么样?一个闲杂人等,死了便死了吧。”

    铃兰站在蕊乔身后,闻言眼泪大滴大滴的涌出来:“好好地一个人,你们杀了不算,还要扒他的皮,弄瞎了他的眼,砍断手脚,心地忒狠毒,你会有报应的。”

    上官继听几个大人口舌相争,内容越来越可怕,蓦地大哭起来,喊道:“姨母,姨母,你这是怎么了,你不要疯!”

    皇帝松开手,上官继便一头扑进了上官柳的怀里:“姨母,你这是怎么了,继儿以后会乖得,继儿会好好念书,听夫子的话,姨母你不要生气。”

    上官柳不禁动容,蹲下来抱着上官继道:“是姨母没用,没能助继儿登上大统,你要记住,你是吴王李珞的孩子,你叫李继,我是你的母亲,不是姨母。”说着,握住上官继肩膀的手不禁加大力气,勒得孩子生疼。

    上官继哇哇大哭起来,特别是上官柳的神色那样狰狞,他委实是吓到了,叫嚷道:“我要母亲,我要母亲,姨母病了,谁来救救她!”

    ‘啪’的一声,上官柳扇了上官继一个耳光,“我才是你的母亲,听清楚了。你是我的儿子,不许哭。”

    上官继一向畏惧这个严厉的姨母,顿时遏制住了哭声,傻愣愣又可怜兮兮的看着上官柳。

    淑妃心软下来,抱着上官继道:“是母亲不好,母亲也是迫不得已才把你送给他人抚养,母亲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!”

    场面荒唐,但又凄凉,蕊乔不忍看,微微侧过头去。

    上官柳即便是罪恶滔天,对待自己的儿子总归也是舐犊情深。

    蕊乔小的时候,总认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的,好人一定长命百岁,坏人会下十八层地狱,可长大了以后才知道世间最多的其实是灰。

    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如赵美人,几次三番的陷害她,不得不除,然而对于高绥来说,赵美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在机关算尽。高绥人会觉得她是个恶人吗?未必吧!

    而今上官柳亦是同样的情况。

    她为了夺得皇位,不惜害死了那么多人,她腹中的孩子,张司勋,甚至木槿一家,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命丧她手,只是不为人知。可江山的主宰只有一个,无论她对于上官家来说多么劳苦功高,她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。她必须死。

    上官柳亦深知今日插翅也难飞,所幸什么都认了,但是头顶突然一阵风过,伴随着幽幽的淡香,所有人都看到一道红影,在畅音阁的上空盘旋,速度快的叫人惊诧,有人喊道:“天哪,真的有鬼,是鬼来啦,惠妃的鬼魂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!”太后咬牙切齿的怒骂,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,对身边的张德全道,“给哀家全力缉拿这个装神弄鬼的人,这样几次三番的戏弄于御前,哀家要将她抽筋扒皮。”

    谁知话将将说完,那道红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皇帝冲了过去,蕊乔眼见那道红影越来越近,眼底蓦地闪过一阵反光,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,第一反应就是匕首,那是匕首的光。她想也没想,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皇帝身前。

    匕首本是朝着她的胸口刺去的,但是不知为何,那红影竟有些忌惮蕊乔,然而那道红影已经到了近前,来不及收势,只得手腕一转,匕首没有刺进蕊乔的胸膛,只在她的肚子上隔了一刀,蕊乔向后一倒,皇帝迅速将她抱住,焦急的喊道:“蕊儿,蕊儿……”

    蕊乔挥挥手,示意他不打紧。

    皇帝怒目看向那道红影,只见红影行刺不成,在地上滚了一滚,就是这个空档,芸舒站在最近的角楼上看的真切,之前红影的速度实在太快,她没把握出箭,恐伤了皇帝和蕊乔,眼下红影如一朵大丽花一般委顿落地,她立刻拉满了弓,‘咻’的一声,一道羽箭射出,对准了红影的后背,透心而过,发出‘呲’的一声。

    蕊乔见状,忙爬起来朝红影跑了过去,口中焦急的喊道:“芸歌,芸歌。”

    她将红影翻了过来,只见芸歌一张脸色惨白,嘴角‘噗’的喷出一口鲜血,却是对着蕊乔绽出一个略带孩子气似的笑道:“姑姑,我又给您添麻烦了,您看,您总是给我收拾烂摊子。”说着说着,泪水从眼角簌簌的滚落,掉在蕊乔的手背上,灼热的发烫。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,就让芸歌下辈子做牛做马的伺候您吧。”

    蕊乔失声痛哭:“你这个傻孩子呀。”

    芸舒飞身纵下角楼,走到芸歌跟前,诧异道:“怎么是你?”

    她们几个从小一个院儿里长大,她是自打八岁起就在外被当做杀手培养,十五岁进的宫和芸初相认,芸歌是最小的,只有十三岁,成天介跟在蕊乔和几个姐姐屁股后头要糖吃,馋的没边儿了,但却是很天真善良的姑娘。

    只是也许天真并不是那么好,至少在宫里,天真意味着傻,意味着容易被人利用。

    当时淑妃或许就是看中了她这一点。

    芸舒蹲下来,点了她肩头的几个大穴,好让她死的不那么痛苦,一边道:“你……你压根不是练家子,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邪功?”

    芸歌的嘴角泛起一抹苦笑,望着芸舒道:“能够死在芸舒姐姐手里,我其实挺高兴的,真的,我不想活了,早就不想活了。”

    芸舒那样一个冷情的人,见了她的模样都不由眼眶泛泪,她握住芸歌的手道:“你说,谁害的你这样,芸舒姐姐替你报仇。”

    芸歌摇了摇头:“不必了,有些事怪不得别人,只能怪自己。”

    芸舒终于问出了心头一直压着得疑惑:“你告诉我,那个男人是谁?只有这道功夫,你才能有这样的身法轻功,我练了这么些年才练成今日的成就,你断不可能超过我,你说,是不是有人教你学那套邪功?”

    芸歌哭的凄凉,默默无言。

    蕊乔喃喃道:“是上官修,是上官修,一定是他,对不对?”

    淑妃闻言哈哈大笑起来,指着地上的芸歌道:“你问她自己呀,她敢说吗?这个小贱人,竟敢觊觎我们家修儿,我修儿是何等的人才,怎能看的上她?不过倒是可以让她帮忙就是了,她有脸说吗?没吧!一次次的把肚子搞大了,又再打掉,哈哈哈哈——!”

    淑妃形状疯癫,口出狂言,哪里还有昔日半点的风度!

    芸舒气的浑身发抖,一柄飞刀横的掷过去,划过淑妃的头颈,割出一条血痕:“别以为我不敢杀你,不过是先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死的滋味?怎么样?害怕吗?你也知道害怕,瞧你的双腿抖成那样!”说着,指着芸歌,“她是个人,不带你们这样糟践的。玩弄姑娘的感情算什么男人,还好意思说一表人才,我呸!”芸舒忿恨的朝淑妃脸上啐了一口。

    淑妃怒目相视,然而她如今已失势,只要太后和皇帝不发声阻止,谁都可以过来欺凌她一番,可她是上官家的女儿,理所当然的抬头挺胸,道:“哼,为成大事,牺牲一个小小贱婢又算什么!”

    芸舒恶狠狠地盯着她,皇帝按住她道:“交给朕处理。”

    芸舒只得垂下拱起的肩膀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她深知皇帝的脾性,淑妃的下场只怕不会太好。

    芸歌死死的咬唇,口中的腥甜悉数吞了下去,喘着粗气对蕊乔道:“姑姑,芸歌求你件事儿,行吗?等我死了以后,请姑姑把我的骨灰送还给我的爹娘,我知道他们必定伤心,但总比将我埋在乱葬岗做个孤魂野鬼的好,就告诉他们,我是病死的,芸歌求姑姑了。芸歌想和爹娘呆在一块儿,芸歌想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好,好。”蕊乔含泪点头。

    芸歌的嘴角噙着一抹苦笑,摸了摸蕊乔的肚子道:“孩子……孩子……”竟像是梦呓一样,“芸歌没这个福气,之前害了姑姑,姑姑不要恨芸歌,芸歌不是故意的,芸歌也是没办法。”一壁说,一壁掉泪,泪和血混在一起,形容惨然。

    蕊乔从适才芸舒和淑妃的谈话中已知道了一个大概,她拿起芸歌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,道:“没事,姑姑的孩子还在,你没有害到姑姑,害姑姑的另有他人,姑姑会替你报仇。”

    芸歌微微一笑,抬头望天,仿佛见到自己初进宫的那一天,猫着腰跟在蕊乔身后,怯怯道:“姑姑。”

    听说进了宫碰见厉害的姑姑日子可不好过呢,不知道这位好看的姑姑怎么样?

    而后画面又转到几个姑娘在钟粹宫的院子里踢毽子,她踢给芸秀,芸秀踢给芸初,芸初再踢给芸舒,芸舒又踢给蕊乔,毽子从谁那里落了下来,就罚谁给大伙儿倒一个星期的洗脚水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真快乐呀——她的嘴角溢出一个笑来,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,越来越轻,缓缓地向上漂,竟感觉不到疼痛了,甚至能看到下方的人,一众的禁卫军,淑妃被围在中间,压住了脑袋带入天牢听候发落。

    满地的鲜血都是吴王那些死士的,就地正法,一个不留。

    她就倒在那红艳艳得血泊里,因着夜深,红色成褚,蕊乔伏在她的身上痛哭,自始至终,都没有见到那个人,穿着白衣的公子,叫做上官修,她为他丧了命,一次又一次的落胎,一次又一次的喝那气味古怪的药水,练习诡异的武功,他许诺事成以后一定带她远走高飞,她信了,所以她不怪别人,只怪自己,怪自己天真,幼稚。

    最后的一刻,她奋力的睁开眼睛,仿佛是不甘心,她用手所有的力气,摸着蕊乔的肚子,哭道:“孩子,我的孩子——啊!”

    而后,咽了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