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

澧水渡口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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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深了。墨蓝墨蓝的天空像经水洗涤过一般。闪闪烁烁的星星,宛若无数双眼睛一眨一眨地发着银光。月亮明眸皓齿,明亮淡雅,像一位戴着面纱的美人。深邃的黑色水沟,弥漫着一股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湿气。

    显贵从三米高的地面被硬挺挺地摔在水沟(排水渠)里,除了手臂和腿受伤外,其他部位倒也没有什么大碍。当然,虽说只是手臂和腿受伤,可这伤也伤得不轻。

    “是乃个(湘西方言,“哪个”的意思)?快港!否则,完(湘西方言,“我”的意思)就开枪了!”民兵营长带领民兵刚刚巡逻至此。

    “是完。”

    “蔫(湘西方言,“你”的意思)再说一遍。”

    “是完,汤显贵!”

    “啊?”民兵营长大吃一惊。“汤书记,蔫是乃们(湘西方言,“怎么”的意思)搞的哈?”

    “一言难尽,快来扶完一把。”

    “喂!蔫们(湘西方言,“你们”的意思)几个过来。”

    民兵营长一听是显贵,赶忙招呼几个准备回家的民兵过来帮忙。

    “汤书记,蔫很疼吗?”民兵营长讨好显贵说。

    “还好,去卫生所。”显贵说。

    大家抬着显贵,小步跑地往卫生所奔去。

    “田所长、田所长,快开门哈!”民兵营长焦急地高喊着。

    “是乃个哈,出么得事儿哒。”

    “快点儿开门!快点儿哈!”

    “催个么得卵!蔫屋里死人哒哈!”田所长生气骂道。

    “再不开门,老子把蔫的药铺给掀哒,蔫行不行!”民兵营长耍横道。

    “蔫个狗日的徐宝儿,从敲门的声音,老子就晓等(湘西方言,“晓得、知晓”的意思)是蔫歹个(湘西方言,“这个”的意思)王八狗日的。全大队只蔫一个人歹么(湘西方言,“这么”的意思)粗鲁。”田所长叽里咕噜地骂着。

    徐宝儿,名字叫徐怀宝,身高近180厘米,力气大得惊人。在那个时代,像徐宝儿这样的湘西汉子,是很吃香的。因此,五年前,他初中毕业后就被显贵提名,群众选举,当上了大队民兵营长。别看他一副傻不拉几的样子,但他心细如发,更懂得报恩。

    他对显贵忠心耿耿,无论是当着显贵的面,还是背地里,他从不说显贵的坏话。甚至,别人背后议论显贵,他听到后,一定会把那人拉去教育一番。人们在背后,有人说他是显贵的孝子贤孙,也有说他是显贵的忠实走狗。总之,说什么的都有。

    “徐宝儿,蔫屋里是死人哒还是乃们(湘西方言,“怎么”的意思)的,催滴那么急。”田所长边开门边骂着民兵营长徐宝儿。

    “少给老子啰嗦!手脚麻利点儿。”徐宝儿催促道。

    无论田所长怎么骂,徐宝儿就是不生气。这就是湘西汉子的特点,不为口角之过而生气,按照祖宗留下来的话说:脑壳上能锤十二把王子篙(湘西土话,指心胸宽广)。

    “哎哟,完的妈啊!”田所长扶了扶老花镜,吃惊地说。“汤书记,蔫是乃们搞的,流乃么(湘西方言,“那么”的意思)多血哈。”

    “人背时,喝凉水都塞牙。唉……”显贵长叹一声道。

    “蔫看得(湘西方言,这里是“这”的意思)血流的……”田所长故意小题大做、狡诈地说着。“汤书记哈,蔫还要港话(湘西方言,“说话,讲话”的意思)的话,莫怪老子年老眼花逮错(湘西方言,“搞错,出错”的意思)哒哈。”

    “喂!蔫乃们跟(湘西方言,“给”的意思)书记港话的呢?”徐宝儿笑着戏谑田所长说。“老田,蔫不想当老人嘎(湘西方言,“老人的意思”)了哈,是不是要完给蔫一个‘咯嘣’响(湘西骂人的话,“捏死”的意思)。”

    徐宝儿瞪了田所长一眼,简直就是浪费表情。别说一眼,就是十眼,一百眼,正在专心给显贵清理伤口的田所长,什么都看不见。简单地说,典型的“瞎子点灯白费蜡”。

    “徐宝儿,蔫莫港哒,让田所长跟完专心清理伤口哈。”显贵说。

    其实,显贵心里非常明白:就自己身上的那说大不大、说小不小的伤,对农村人,对湘西的真汉子来说,算个屁,屁都不算。心想,老田你愿意整,我就让你努力地去整吧。想到这里,显贵脸上露出了一丝让别人不易觉察的笑。

    “汤书记,要不要完去喊哈嫂子哈?”徐宝儿问显贵。

    “狗日的徐宝儿,蔫等哈替不行哈?”田所长说。

    “等哈替。”显贵说,“蔫让乃几个民兵先回替睡瞌睡哈。”

    几个基干民兵走了。田所长专心地给显贵清理伤口,显贵闭着眼睛躺在急诊床上,徐宝儿坐在长木椅上看着。谁也不说话,就连徐宝儿打呵欠也用手捂住嘴。处理室里,静得令人窒息。

    “老田,蔫还没睡觉哈,还在努力工作哈!”随着由远而近的声音飘来,成均走进了处理室。

    “蔫歹个溜达鬼(湘西方言,“不务正业”的意思),歹个时隔(湘西方言,“时候”的意思)哒还不睡。是不是又做了么得卵坏事哒?”喜欢听别人奉承的田所长,听了成均的话,忘记了“保持安静”的相互约定。

    “完是想做点儿坏事。”成均接着说。“但不晓等(湘西方言,“晓得,知道”的意思)乃们做,到乃里(湘西方言,“那里”的意思)替做哈。”

    “看把蔫能的!不晓等蔫成均的人,还以为蔫是一个好人。哈……哈……哈”

    田所长索性直了一下腰,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嘘——”徐宝儿把右食指对着嘴唇,朝俩人做出保持安静地动作。

    “嘘……终于搞起(湘西方言,“做完,完成”的意思)哒。”田所长处理完显贵的伤口,直起腰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。

    “喂,田所长,汤书记身上么得事儿吧?”徐宝儿关心地问。

    “蔫港嘞(湘西方言,同“呢”的意思)?”田所长反问道。

    “成均,帮个忙哈。”徐宝儿对成均说。

    “完们的大营长,么得事儿,蔫港哈。”

    “蔫替帮忙把嫂子喊过来,要不要得?”

    “完把子(湘西方言,“以为”的意思)是么得卵事儿,完就去喊。”成均毫不推辞。

    说完,他拔腿就跑。

    成均的本质不坏,和喜二佬一样,坏在那张嘴上。什么事儿只要经过他俩一夸张,假的都会被说成真的。显贵心想:不知道这王八羔子,明天会怎样地埋汰自己。在这个年代,男女关系抓得很严,更何况自己是大队支书兼大队长呢。再说,他心里虽说不喜欢玉荣,但也不恨她。她人是长得丑了一点,但像她那样勤耕苦做,宁愿委屈自己,也不愿意伤害孩子和丈夫的女人,全大队能有几人。梦华是离婚了,只要显贵他和玉荣离了婚,他俩一定会组成新的家庭,那样的话,自己不是成了被千人骂、万人恨的新陈世美?做贼心虚的显贵,越想越害怕,他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。闭了一会儿眼睛,心里像死囚一样,等待着明天宣判。

    “汤书记,完能做都做了。建议蔫明天上公社医院检查一哈。”田所长整理完医疗器械说。

    “嗯。么得事儿的。对完这些农民来港,这不算么得事儿的,休息两天就好哒。”

    显贵太强大了,也太有才了。尽管他心里惶惶不安,如翻江倒海一般,但他的表情却十分沉着,一副若无其事、满不在乎的样子。像他这样的表情,谁会没事做了尽去歪想呢。

    “书记,蔫疼吗?”徐宝儿关心地问。“是乃们搞的,乃们就掉到沟里替呢?”

    显贵心里想:徐宝儿你这个狗日的,老子平常没有白疼你。老子正找不到机会给你们编说今晚的故事,说明自己是如何如何一心为民的,你给勾出了话题。今后,老子得重点培养你这个狗日的。

    “唉,人走背时运,喝凉水都塞牙。”显贵打开话匣,开始编造起故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