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 ·噩梦

流年忆月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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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君泠崖就像被人狠狠地掐住咽喉,完全无法供给新鲜的空气。对于圣上的天生痴傻,他想过可能是有人所害,但当真相残忍地在他耳边揭开的时候,他依旧没有办法平静地接受:“下毒者究竟何人!又有何目的!”

    赵环不敢直视君泠崖愤怒的目光,刻意避开:“查不到,先皇自知道先后身体抱恙后,一直在查,却毫无线索,我也试着从此毒的来源查起,却只发现该毒产自西疆,名唤婴毒,但如何进入我朝,又如何下到先后的体内,还是无从所知。”

    “因此,你们便离开了皇宫?”君泠崖忍着一口恶气,恶声道。

    “是先皇让我等离开的,唉,他称下毒者定然是想要皇后与龙儿的性命,而记录了先后发病情况的方予,以及为先后探病的我,都有可能会成为下毒者的下一目标,因此我们必须悄然离开皇宫。我与方予恰好是同乡,一路隐姓埋名回到老乡随州,可没想到,方予归来后不久,就暴毙了。我意识到有人在盯着我们,不敢再露面,只好隐姓埋名,装疯扮傻,这才勉强逃过一劫。这一逃,就逃了足足十数年。”赵环抹去眼底的热泪,激动地道,“我一直在等人来寻真相,等着将我所知的一切告知。”

    君泠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地问:“你认为谁最可疑?”

    “我说不准,此前先后的双亲与如今的乐太妃都曾去探望过她,但先后是在如今的太皇太后来探她后,出现异样。但我等检测过先后食用的食物,以及太皇太后碰过的东西,均未发现有何不妥。”

    君泠崖沉默了,赵环的话,与起居注上的内容对上了号,但他有种预感,当事情的真相都显而易见地指向一个人时,那人兴许并非真凶,因为那人不傻,不会如此简单将自己的阴谋都曝光在众人面前。

    “事情并非想象的如此简单,”君泠崖没敢下定论,“除此之外,你还有什么线索?”

    “很遗憾,”赵环摇头,眼里灰蒙蒙的一片,暗淡得几乎没有一丝光线,“没有。我所知的都告知了你。不过……”他一顿,迟疑了很久,从唇齿间泄出一个惊天秘密,“这是我从当年伺候贤妃的嬷嬷,也即是我姑姑的口中听来的秘密,兴许会对你有所帮助,但也可能毫无用处,反而会给你引来杀身之祸。”

    “请说。”君泠崖坚定地道。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”赵环缓缓抬头,“二皇子并非贤妃亲子。”

    君泠崖一身疲惫,这个深宫中隐藏了太多太多他琢磨不透的秘密,就像是一本跌宕起伏、伏笔重重的话本,揭开这一页你以为你发现了真相,然而翻到下一页才知那不过是干扰你的信息。

    告别赵环后,他一面往客栈走,一面记录可疑的线索。

    更鼓敲了又敲,昭示现在已是三更之时,风月楼都停歇了喧闹,风尘浪子们不敢浪费一掷千金的今宵,纷纷拥着美人入寝,就是那欢饮达旦的酒楼,也平息了动静,安静得只剩下推杯换盏的声音。

    凉风穿胸而过,君泠崖紧了紧身上的大髦,加快脚步走回了客栈。

    客栈的灯火都歇了,仅有走廊上点着幽暗的烛火。

    路过李千落的房间,君泠崖特意放轻了脚步——尽管他轻功登峰造极,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,又放耳一听,确定李千落睡得正香了,才静下心地回自己的房内。这几日他都早出晚归,没能空出时间去陪李千落,既然消息已探到,明日便陪陪她吧。

    他烧了盆热水,简单擦了擦身,脱下厚重的外衣,准备就寝时,忽闻门边有可疑的声音,还有人影在月色下摇晃。他机敏地贴到门口的墙上,屏住呼吸,正要准备下一步动作,来人软声软气的声音就响了。

    “坏豆腐,你在么?”

    阿千?这么晚了,她怎么还没睡。

    君泠崖好奇地打开门,想象中睡眼惺忪的脸没见着,倒是看到一个哭得稀拉哗啦的小花猫。

    请她进门,给她倒了杯热茶,君泠崖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李千落眼里盈满了泪光,她捧着那杯热茶抽抽搭搭的,可怜极了,忍着坚强地抹了抹泪:“我……我做梦了,我梦到了母后,坏豆腐,母后好漂亮好漂亮,可是……她却不在了。”

    君泠崖十分诧异,先后过世的时候,李千落年纪尚幼,即便还有点儿美丽的记忆,但随着时间长河的潮涨潮落,也当模糊了。且这些年陪在她身边的,都是先皇,为何却忆起连母爱都未曾感受过的先后呢

    “你母后同你说了什么?哭成这副模样。”君泠崖将锦帕递给她,顺带给她添了茶。

    “母后好开心,她一直在摸我的脑袋,说她可以放心地去了,”李千落傻乎乎地比划,抽了抽鼻子,眼泪又不争气地垂落下来,“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,一直在哭,停不下来,坏豆腐,我身体是不是坏掉了?”

    好开心……放心去了?君泠崖一恍惚,问道:“你母后还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李千落抹去眼泪:“我看到她一直笑,说千落长大了,变漂亮了,她很开心,她要我好好照顾自己,不能亏待自己,她说了好多好多哦,”她苦恼地摸摸因为收纳了太多信息,而鼓胀起来的脑袋,“好多我都不记得了,啊,她说的心愿已经了了,能安心地走了,然后……呜,我就醒了。看到自己的眼泪水停不下来,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君泠崖大抵摸出了一点儿头绪,若是在以前,他是不敢相信这种先人托梦的诡异事的,但今日李千落的一系列反应,让他打开了一道从未启开的大门,深刻感受到“在天之灵”这个词汇的真谛。只是,先后故去的真相还未查明,为何先后却心愿了了?莫非真相隐藏在赵环给的信息之中?

    “那是你母后思念你,归来看你。”君泠崖扯着拙劣的理由道。

    “真的?”李千落抬起盈盈的泪眼,眨了眨,“可是母后好多好多年都没回来,为什么今天回来了?我都不记得她了,呜……”

    君泠崖拿起锦帕,小心地帮其拭去泪光,腔调柔和得快化了:“只因你很乖,她无需归来看你,但历经多年,她忍不住思念,便归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呜……如果我很乖,母后便不回来,那我以后不要乖了,”她的筋不知怎么绕到别处去了,“我想见母后,想见父皇。好想好想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正在天上团聚,”君泠崖依然做戏道,“你已长大,应有自己的生活,不应再打扰他们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李千落气鼓鼓地嘟起嘴,想反驳什么,却终究将苦涩都吞入了腹中,忽然张开双臂环住君泠崖的背,软声软气地道,“坏豆腐,还好有你陪我。”

    拥抱十分有力,就像要拼命留住什么东西一样,紧.窒而热烫,君泠崖不是第一次接受她的投怀送抱,但每一次都无法适应地心口直跳,呼吸也跟着滚烫起来。

    她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,只是想要一个人陪她,他只是先皇先后的替代品而已……他一次又一次地用这种蹩脚的理由麻醉自己,可悲地用这种方式压制自己的情感。

    他不知他能忍多久,但哪怕忍到天荒地老,他都不愿伤她一根寒毛。

    她很快就在哭声中,疲惫地睡着了。

    将她小心地放回床上,君泠崖静静地在床边坐下,守着她。她恬静的睡颜貌美如画,倾泻的月光若隐若现地打在脸上,像为她蒙上一层烟雾似的面纱,影影绰绰,看不清晰。他颤抖的指尖数次划过她的面颊,仿佛要将那层面纱揭下,却又胆小地收回了手,不敢惊动她。

    一声长叹,随着再次响起的更鼓声落下,他给她掖好被子,轻声慢步地离开了。

    然而他并不知,就在他关上门后,她悄悄地睁开了眼,好奇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。

    坏豆腐每天晚上都来看我呢,这是为什么呀?好奇怪好奇怪,他是不是怕我又想父皇母后哭鼻子呢?坏豆腐好好呀,看到他在,就好心安呢。

    她乐滋滋地一笑,将小脑袋往被子里埋,睡得更香了。

    可笑容才刚持续了几个时辰,清晨一起来,她就被坏豆腐身上散出的低气压给吓得一声都不敢吭了。

    坏豆腐昨晚没睡好么?怎么一直板着脸,好可怕。

    她睁大了杏眼,奇怪地在君泠崖身上打量,但除了暴风骤雨的神色外,什么都看不到,还白白被他吓一跳。

    “坏豆腐,坏豆腐。”她鼓起勇气,扯了扯君泠崖的衣袖,“你怎么啦?脸色好难看,是不是昨夜没睡好呀。”

    君泠崖面向她,面色稍霁:“没什么。收拾一下东西,明日我们便回京。”他很努力地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随和一些,但面部紧绷的线条还是暴露出他内心的波澜起伏。就在今早,他回去找赵环时发现赵环竟然自尽了,只有两个血写的大字——多谢,作为永别的礼物。

    赵环带着不为人知的真相走了,他走得理所当然,也在情理之中,只可惜走得太匆忙,连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。

    君泠崖找人来将他安葬了,李千落也听话地回房收拾行囊。

    然而,不按理下棋的事儿总不经意地发生,就在翌日一早,上马车的时候,李千落耍起了小性子。